沈柒坐在铺了兽皮的石块上，盯着那块被翻开的地面。
被雨水晕湿过的泥土，像和过草根的稀汤，一锄头下去，能扒开半尺深。
里头，果然有着密密麻麻正在逃窜的虫子。
“是黑虫！”有人惊呼。
“原来不是消失了，都跑到土里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总归是在土里，又没什么危害。”
邬凌看着那些黑虫，伸手下去捡起一只，在一旁的水坳里冲了冲泥土，直到露出黑色光滑的甲壳。
“凌小子，你拿虫子做什么？”
那人话音一落，就见邬凌两指合并，直接将那坚硬的躯壳捏了个稀巴烂。
白浆和腥臭味顺着他的指节而下，立马有人拿了赶紧水过来：“你这小子，这是做什么？”
邬凌将那些破碎的脏污拢到掌心，没有洗手，而是眉头紧皱：“你们看。”
看什么？
男丁们一个个伸长脑袋，一堆破碎的甲壳和充满腥臭味的白浆，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虫子的身体里有土。”
邬说了句话，便不在言语。
男丁们哈哈大笑：“有土有甚稀奇的，你从土里拿出来的，还不允许它们沾了土吗。”
沈柒坐在石块上笑了笑，见面后头一次开口：“可他刚刚已经洗过了，洗得干干净净。”
不留一颗尘土。
男丁们被突然出声的少女搞得愣了一下，然后有人不在意道：“洗过了又怎么样，这虫子能跑到土里，说不定还是种吃土的虫子。”
他这话说完，似乎还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但有些人，却深思起来。
沈柒明白为何邬凌要循循善诱，而不是一出场就告诉他们真相了。
哪怕是一个族的，也都各有各的想法，思绪简单，不在一个频道上，说了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而让他们一步步挖掘下来，效果不要好太多。
邬凌眉眼温和的看着沈柒，用族人打过来的水洗了手后，两步走到沈柒面前，低声问道：“累了吗？”
这才哪到哪，她全程都是坐着，沈柒摇头。
两人的互动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有人直接高声问了出来：“凌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邬凌看了眼那名壮汉，见他盯着沈柒的眼神，十分不快。
几乎是同时的，邬凌动了动身子，挡住了那条视线，那是桃子父亲。
“大家或许还不知道，现在的荒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话被刚刚那名壮汉打断：“我们知道，不就是地裂吗，现在已经停止了，这和你要找的黑虫有什么关系。”
邬凌神色未变，但看向他的眼神带了几分凌厉，那人眼神缩了缩，偏过头不再言语。
“我要说的，就是这黑虫。”
“黑虫从哪里来的，大家心里应该都有猜测，也确实是大家猜测的那样。”
“此前，黑虫一直生活在土壤里，靠吞食泥土存活，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带大家过来看的原因，而最重要的一点，也在这里。”
等邬凌说完自己再次行走在荒野上的见闻后，众人一阵唏嘘。
有反应快的直接就道：“所以如果放任这些黑虫在土里，以后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也会被蚕食干净？”
邬凌郑重点头。
这一点头，瞬间让男丁们脸色灰暗起来。
“可是我们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它们在土里，甚至还可以往里钻，我们总不能把这片地方全翻个底朝天。”
这是大实话，办不到的，与其如此，还不如迁徙。
男丁们转着头望向这片刚建起来的家园，眸里带着痛惜和不舍。
有少年从喉咙里发出哽咽：“我们才搬过一次家。”
他不想走，没有人想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亲手整理的。
沈柒望着这些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拾荒者最不应该的，就是对某一处地域产生不该有的感情，然后把那里当成了家。
因为拾荒者，无时无刻不在逃荒。
邬凌没有出口安慰，如果真走到这一步，该搬，就得搬。
“老族长怎么说？”
“对，我们要见老族长。”
“老族长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总会有办法的，老族长他会有办法的。”
那个老人吗？
沈柒想到那双浑浊但透着睿智的眼眸，他会有办法？
不，他应该也没有。
这个东西史无前例，没有经验，老族长生活在荒野一辈子了，可曾见过虫灾？
邬抬手，压下暴动的人群：“这件事，我会和族长商量，如果大家有什么好的办法或者想法，都可以来找族长。”
他之所以要把这件事剖析开，就是为了让所有人有个心里准备。
这里是荒野，不是温室。
这话说完，不顾在场沉思的众人，邬凌再次抱起沈柒：“我送你回去。”
无视掉场外那些探头探脑的妇人和小孩，沈柒觉得脸皮似乎都厚了一些。
有了黑虫一事，大家的关注点也从沈柒身上挪开了大半。
沈柒揪着少年的衣服，问道：“你心里有主意吗？”
少年倒是坦诚：“没有，但路只有两条，留下来或者离开。”
沈柒靠在少年身上：“留下来就必然要消灭这些吃土的虫子。”
邬凌低头看了少女一眼，原本遥不可及的人，此时正乖巧的躺在他怀里，他心里没有对去路的迷茫，只有一丝侥幸般的满足感。
“会想到办法的。”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这一片荒野，不可能永远让这些臭虫称霸。
沈柒垂着眼皮，浅浅打了个哈欠：“我们一起想办法。”
少年脚步停滞了一下，他看着慢慢耷拉着眼皮的少女，心里对“我们”两个字，产生了异样的情绪。
回到小平屋，邬凌轻手轻脚的将少女放到铺着兽皮的木板上，又拉过毯子给她盖上，唇角弯起的弧度就没降下去过。
摸了摸少女顺滑的头发，他转身带上房门。
没走几步，他又碰到了那个少女，桃子。
邬凌挑了挑眉，看着少女没有说话，但站在门口的身形，却没有移动半分。
在少女泪涔涔的目光里，邬凌好像一个罪人。
过了许久，少女终于败下阵来，在她即将要开口的时候，对面的少年说话了。
“有什么事小声的说，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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