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
其实黑不黑都无所谓，因为禅天本来是没有光源的，是城区里的老爷们出于“保护生态”的说辞放了一颗人造恒星到天上去，然后创立了一个“恒星能源联合集团”，从此每个禅天的居民都要交一笔极重的能源税。
虽然他们从未用过这人造恒星的能源。
就像贫民窟逼仄而楼高千尺，正午时分也照不到什么光，但他们依然要交光照税一样。
赛博是有虫族血统的人类亚种——或者说是被虫族基因污染过的人类亚种，这种在各个族群都不少见。总有些疯狂科学家之类的觉得这种事情前人没研究出什么结果是他们不行，而自己一定可以完成震撼宇宙的惊人成果。
最后，像禅天之类的地方就会成为实验产物的归宿家园。
赛博的来历，也已经被查清了，是两万年前机械族一个封侯宠爱的“儿子”游戏之作，当时那个被俘虏的人类界主被与虫族战士基因拼接到一起，扔进了禅天中自生自灭。
经过两万年的繁衍，还剩下不少子嗣。
由于基因缺陷，这些子嗣大多都不能以人类族群的常规手段踏入修行之路，机械改造这种方法倒是挺适合他们的。
不过赛博家庭条件并不支持他进行机械改造，更何况一个小孩子以贫民窟的改造技术最好也不要直接改造，因为这里并没有能与身体同步生长的义体，也很少有人会制作给小孩子使用的义体。
这些是客观条件上的局限，而在赛博个人的主观因素来说……他也不是很想成为生化人。
尽管那可以让他更有力量，更能保护自己，但赛博……
在他还没有这个名字的时候，在他的母亲注射药物陷入癫狂逃避现实的间隙，他也曾想象过如果自己能够进行机械改造，拥有强大的力量，会不会……能过得好一点？
而直到有一天，他的父亲来了。
以虫人的标准来看，赛博的父亲是个相当英俊的人。或许也是因为这张脸，他才能骗到赛博的母亲，又骗到其他的虫人，卷了她们的钱去进行机械改造……然后销声匿迹。
赛博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父亲，只在母亲癫狂时震颤的哀嚎咒骂和清醒之后抱着他一遍遍回忆过往中得知他的名字和浅薄到只有“英俊”“强壮”等几个形容词的印象。
所以那天，那个“英俊”“强壮”……但失去了一切，变得肮脏瘦弱，断了腿，机械改造后的两条义肢被拆卸下来的虫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赛博并没有认出，原来这就是他的父亲。
直到母亲揉搓着身上的红痕从外面走回来，抬头看到了那张脸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父亲就是这个样子的。
只存在于母亲颠三倒四描述中的强大的虫人并没有出现，他看见的是一个佝偻残废。
机械改造之后也会这样吗？
那个强大，在什么地方？
如果这个就是强者，那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从那天，父亲被母亲厮打着赶走之后，赛博再也没有过憧憬。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对机械改造。
他甚至有些恐惧机械，只是他能明白机械是这里不可或缺的东西，想要过上更好的日子就不可避免地要接触到机械。
只是在有的选的情况下，他不怎么想碰到那些东西。
所以，在第一次醒来之后，相比起救了自己的莫焰，他更接受差点把自己捅死的朋克。
朋克的手臂有一条是机械的，但剩下的部分却充满有机体的热量。
肌肉柔韧，皮下的血液温暖，脉搏跳动有力，这些能切实感受到的生命的象征让赛博感到十分安心。
即使这个人曾经差点杀了自己，但他似乎……并不觉得死亡有什么可怕的。
他渴望着生命的温暖，但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莫洛也对这种情绪反应很好奇，分析了一下猜测，大概是因为赛博对死亡的恐惧转嫁到了对机械改造的恐惧上。在他的视角中，死亡只是一个结果，但机械改造却是逐渐失去的过程——以赛博的受教育水平肯定想不出这样的情绪，只是莫洛侧写得出的结果。
一个对生死概念都很模糊的小孩，一个显然藏着大秘密的青年人，莫洛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在这禅天停下的第一站就遇到了两个可以一用的人。
而眼下，就是让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建筑和建筑门前几个全身大面积机械改造的壮汉，朋克心中暗叫不妙：“大人，您已经到了，那…那我就，告退了？”
原本这人的意思是他和这座锈钢齿轮帮派的高层有联系，朋克还以为只要带路过来就行了。但没想到来了这里之后却没见到任何像是接人的反应。
他们一行虫人小孩，生化人和机械人的组合怎么说也过于醒目，此刻锈钢齿轮门口守卫的打手已经面露不善，恐怕再逗留一会儿就要走过来了。
朋克可不想掺和着这么一泡浑水里。
机械人承诺的那什么义体他也不要了，否则就是有命赚没命花！
但莫洛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六边菱形晶片眼睛横了横：“跑什么？有机义体你不要了？”
朋克哭丧着脸：“想要是肯定想要的，但是我这……”
莫洛也没有继续逗他：“好了，把眼泪鼻涕收一收，我要和他们的头领谈一笔生意。你……就暂时充当我的助理吧。”
朋克勉强收了收脸上的苦瓜神色，但这从头到现在都只是表演给机械人看的，他能在贫民窟里活到今天，这么几个守卫还难不倒他。
先前也只是出于不想惹麻烦的心理才不愿面对这些锈钢齿轮的打手。现在有了人在后面背锅，能确保自己随时跑路也不会被死命追捕的情况下，朋克自然没什么理由继续装那么一副怂包样子。
几步路的过程，朋克逐渐昂首挺胸起来，几个锈钢齿轮的壮汉走到近前的时候才发现，这家伙站直了居然比自己还高半头。
“咳咳，”
身高气势被压制了一瞬间，锈钢齿轮的打手们刚想要从台词上找找场子，准备拿来推朋克胸口的手掌刚抬起来，就听到朋克开口了：
“我们大人，找锈钢齿轮的首领有要事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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